他说不想吃药了,吃了也没有什么用,该难过还是难过,该伤心还是伤心,还是不能在学校呆很久。他14岁,已经休学1年,今年9月份返校后,症状依然在,在学校感到心烦意乱、胸闷胸痛,需要经常请假,无法坚持上学。
我说,那就把药物停了吧,观察一个月。如果症状加重了,说明药物可能还是有一点用,如果症状没有加重或者减轻了,看来吃药也没用,还得靠你自己。
一个孩子,在学校会有持续的负面情绪,难过、烦躁、身体不适,回到家后会感觉放松,症状消失,久而久之就会出现拒绝上学的行为。
本应该在校学习的孩子,出现了对学校和学业的抵触,并有学校缺席情况,这类现象在儿童和青少年中越来越多,是现在儿童青少年心理门诊最多见的心理问题之一。
█ “厌学”现象早已有之
最早从医学角度来关注这一现象的是Johnson,他于1941年首次提出了“学校恐惧(School Phobia)”这一概念,用来描述学生对学校场所或者学习情境的过分恐惧。
此后,“不上学现象”逐渐受到精神病学家们的关注。Hersov于上世纪60年代提出了拒学(school refusal),强调“学校参与困难”(school attendance problem,SAP)的行为特征,从“恐惧”的情绪到“拒绝”的行为。
真正将“学校恐惧”进行医学化的是Berg的团队。他们对29名在精神病院就诊的“学校恐惧症”患者进行了研究,14名男生,15名女生,平均年龄12岁(10-15岁),形成了“学校恐惧”最早的操作化诊断标准(Berg et al,1969):
1.严重的上学困难:通常长期不去学校;
2.严重的情绪沮丧:想到上学就会表现出过分恐惧、发脾气、痛苦,或反复声称有身体疾病而无确切的器质性问题;
3.为了与父母亲近,在应该上学的时间宁愿待在家里;
4.没有明显的反社会障碍,例如偷窃、撒谎、流浪、破坏、性混乱等。
这一个标准带有浓厚的精神分析色彩,他们认为这些不上学的孩子是为了和父母亲近,不能从家庭分离。
随着拒学现象的深入关注,Berg发现相当部分的学校缺席者并不能完全由学校恐惧来解释,他主张“学校缺席”应该独立成为一个特别现象进行研究和管理,而不仅仅是其他精神疾病的症状(Berg,1992)。
随着精神医学逐渐脱离精神分析的底层逻辑,很多疾病不再仅从内在因素解释心理病理,而转向外显行为和现实功能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Kearney将学校缺席(School Absence)分为两类:(Kearney,2003,2004)
1.由于疾病或者伤害导致的可理解的学校缺席;
2.由于环境、社会、心理或其他情况导致的不可理解的学校缺席。
而不可理解的学校缺席包括两大类:
(1)学校撤退(school withdrawal):父母处于某种目的故意不上孩子上学,例如经济原因、隐瞒虐待、防止被疏远的配偶绑架、保护孩子免受学校威胁、帮助患病的家人或其他原因有意限制孩子上学。
(2)拒学(school refusal):主动拒绝去上学或者维持在校活动有困难。
(3)逃学(Truancy):是指无正当理由的私自缺课,往往与父母的教养方式不当、学业不良、违法犯罪、无家可归或贫穷等有关(Fremont, 2003)。
上述的这些分类中,尤其需要精神医学关注的是“拒学”现象。
ICD-11和DSM-5没有将“拒学”相关问题列为一种诊断。但是随着社会发展,“学校缺席或拒学”的现象越来越多,如果没有统一标准,将无法形成有效的干预体系和应对策略。Cristina等总结了“拒学”的诊断标准,主要沿用Berg的框架体系,这也是国际上常用的拒学研究标准(Cristina, et al., 2024):
(1)过去两周内学校出勤率低于80%(符合规定的缺席除外);
(2)符合DSM中某种焦虑障碍的诊断(排除强迫障碍和创伤后应激障碍);
(3)父母可以解释孩子不在学校的时候在哪里(父母知情);
(4)无其他严重的行为障碍(轻度的对立违抗障碍是允许的);
(5)父母对孩子正常上学充满期待(符合规定的学校缺席以外的全勤);
大家不难看出,该标准是儿童青少年焦虑障碍的一个亚型,忽略了其他情绪因素、认知因素和行为因素。也就是说,目前对拒学现象只能放在焦虑障碍体系中进行医学研究,这显然是局限的。
█ 哪些因素会让孩子拒绝上学?
自我身份不稳定:拒学孩子的自我身份不够稳定,研究显示有32.9%的拒学孩子是为了获得关注,13.5%为了回避学校相关的负性刺激(Gonzálvez C, et al. 2019)。也就说,拒学可能是他们“内核”不够稳定的外在呈现,往往特别在乎别人的评价,人际关系比较敏感,耐挫力不足。
负面情绪:持续的负面情绪是拒学孩子另一个典型特征,他们会有反复的焦虑、抑郁或愤怒,常常把“烦”挂在嘴边。研究显示,拒学孩子中,45.4%具有情绪障碍(沈红艳, 程文红. 2011),49.5%低正性情绪,4.7%具有自我破坏倾向(Gonzálvez C, et al. 2021);在校受欺凌而未得到支援的拒学者中(38.02%)负性情绪和回避行为明显增多(Delgado et al. 2019)。
网络使用问题:网络使用问题(Problematic Internet Use,PIU)是拒学孩子和家长的另一个难题,拒学孩子中PIU的发生率约为41.1%(Fujita, et al. 2022)。很难说,是拒学相关的负面情绪或现实困境导致了PIU,还是PIU导致或加剧了拒学相关问题。二者可能相互影响。
家庭因素:国内外的研究都显示,拒学孩子的家庭问题比较多。在家庭结构方面,拒学孩子中家庭分离(56.3%)、家庭冲突(27%)、父亲缺席(25.3%)较常见;父母患精神疾病的比例明显增高,其中母亲患精神疾病的比例约为45.1%,父亲约为28.2%(Husni, et al. 2021)。在家庭养育方面,拒学青少年更容易感受到父母拒绝或过度保护的消极教养方式;非拒学青少年更容易感受到父母情感温暖的教养方式(杨雪,等. 2023)。
环境因素:学业压力、人际关系和环境变化是学生厌学、拒学首要的环境因素。国外研究显示,拒学孩子的学业压力(36.6%)和转学/搬家(19.7%)是主要的环境因素(Husni, et al. 2021;Cristina, et al., 2024),而国内拒学孩子主要环境压力是成绩不理想(49.2%)和人际关系(7.9%)(郭霞,2022)。
精神障碍:很多孩子拒学或厌学是因为罹患某种精神疾病。儿少精神科门诊中有拒学行为者约为8.5%(n=2431),76.8%符合精神障碍诊断,其中情绪障碍最多(45.4%),精神分裂症(10.1%)和心境障碍(5.8%)次之(沈红艳, 程文红. 2011)。而对普通学生的调查显示,拒学学生中有43.7%符合精神障碍诊断,心境障碍占首位(28.9%)(王晓雪,等. 2010)。
神经发育障碍是儿童的常见精神疾病。国外一项研究显示,62名孤独谱系障碍患者(不存在智力障碍)中有33人(53.2%)有拒学行为(Munkhaugen,et al. 2019)。神经发育障碍可以显著增加儿童在校的受欺凌比例,从而可能拒学。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(ADHD)患儿拒学发生率为12.56%,受欺凌而拒学的风险增加3.54倍;孤独谱系障碍(ASD)和ADHD共病者,拒学风险增加4.85倍(Munkhaugen,et al. 2021)。
可见,一个孩子不愿上学背后可能有多重复杂因素影响,绝对不单单是“他不听话”或“他不努力”。
文:陈发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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