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
让我们以吃饭这件事情来说明群聚性自身者和个体性自我者的区别。
李四说:“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,尝尝、尝尝。”
张三说:“谢谢你的好意,我知道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,但是我现在不饿。”
李四说:“吃点吃点,很好吃的。”
张三说:“我想带回家,等我想吃的时候再吃。”
李四说:“你吃得太少了。”
张三说:“我知道你关心我,但请不必为我操心,我根据我身体的需要来吃东西,现在我知道我已经饱了。”
李四说:“怪不得你这么瘦呢,是不是在减肥啊?别赶这种时髦。”
张三说:“如果你可以不讨论我的体重,我会很高兴的。”
李四说:“好好,你喝点这个汤吧。”
张三说:“我不想喝,谢谢。”
李四说:“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啊,是不是菜不合你口味?”
张三说:“不是,你的菜我喜欢吃,而我的食量就到此为止。”
李四说:“你都喜欢吃什么啊,要不要我们出去吃?”
张三说:“真的不需要。最近你有看过什么有趣的电影吗?”
李四说:“哎呀,你没吃好啊,你是不是喜欢吃甜的,我去给你做个甜品。”
张三说:“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讨论吃这个话题了。”
李四说:“啊,为什么啊?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吗?”
对李四来说,他的厨艺和他的尊严、他的价值是紧密联系的,而他的尊严、他的价值必须要通过张三的大快朵颐来得到确认,如果张三拒绝了他的食品,就意味着他的自身脱钩、崩解、融化、掉落成一点点、一些些、一片片。
也就是说,张三成了李四的自我理想和超我,甚至张三的胃也和李四的本我相联系。如果有很多个张三在旁边,李四可能就会成为一个好客的主人、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;如果没有很多个张三在旁边监视,李四立马就可以走路闯红灯,随地大小便。
而张三的自我结构之所以迥乎不同,就在于张三明确意识到——
这是我张三的身体,那是你李四的愿望;
这是我张三的食欲,那是你李四的自尊;
我自己不会随地大小便,不管有人没人;
也不会让我家的狗随地大小便,因为那是公共用地;
即便没有熟人在旁边看见、嘲笑,我也不会,因为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。
如果李四、张三都感到郁闷了。李四会倾向于认为他的郁闷来自环境,来自他人。所以他消除痛苦的方法,就是去影响他人。比如说,电影《向日葵》里面有个父亲,是一个遭受过迫害的失意的画家。在他看来,他的痛苦就不是来自自己的内心,而是来自儿子不遵从自己的指引,去实现自己未完成的理想——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。
当父亲觉得老年生活寂寞、生命无意义时,他也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,而会觉得是儿子不听话、不为自己生个孙子导致的。当他儿子谴责他“你怎么这么自私”时,他愕然了:“老子叫儿子给自己生个孙子,有什么不对吗?”这对父子的情况就是上面说的李四遇到了张三。
一个个体性自我者的确不应该谴责群聚性自身者是“自私”的。“自私”“自尊”“自恋”“自强”这些词用来描述群聚性自身者都有点儿勉强,因为他们甚至连“自慰”都很稀少。就像我们不应该谴责大海里面的一滴水太过“蔚蓝”一样。
05
群聚性自身者感到郁闷的时候,他会在“群体”水平上解决自己的痛苦。所以,荣格认为,对群聚性自身者来说,传统宗教就起到了心理治疗的作用,他们不需要精神分析,甚至任何形式的“现代”心理治疗对他们来说都是多余的。比如说,《阿凡达》中的纳美人,你能想象他们会找个人进行自由联想吗?
而对自身结构中具有“个体化自我”的人来说,精神分析则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。比如说《安妮·霍尔》(Annie Hall)中的伍迪·艾伦(Woody Allen),你同样无法想象,他有心理痛楚的时候会赤裸上身,和一群人抱着一棵大树,嗬哟嗬哟地吟唱一小时萨满秘咒后就浑身通泰了。
那么,当产生于个体性自我土壤上的精神分析,遇到普遍处于群聚性自身状态的中国人时,一场美丽的“邂逅”(affair)就发生了。这个词是中美精神分析同盟主席伊莉斯·斯奈德(Elise Snyder)用来形容精神分析和中国专业界状况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