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理漫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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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好,抑郁!(上)

[抑郁到底是什么?]

抑郁,我忠实的仆人

中国人常说不要“忘乎所以”,意思就是不要太喜形于色,这样会给别人造成压力。所以中国人的快乐和骄傲都不好表达,只是尽力掩饰。很多中国人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不轻松。

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外国人,能够享受生命中点点滴滴的小快乐,但中国人却时常以“光宗耀祖”的大快乐为乐。当我们拼命工作时,已经饱含危险。

王丫米和大多数普通白领一样,2006年时,她在上海工作,老板正在进行融资,所以王丫米每天都要写宏大的PPT。

“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在吹牛,觉得特别压抑。我每天做这个有什么意义啊?”王丫米后来就不上班了,陷入到一个特别封闭的状态中,这个状态用一个极具意象化的画面来形容,就是“一个坑”。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陷在沙发上,沙发上都能坐出一个坑。

在这个坑里,王丫米开始回想自己的经历,她做过烟草媒体,做过传统行业商业开发,然后她就会开始哭。

“我的价值在哪儿?人活着是为了什么?”

抑郁的开始各式各样,但抑郁的过程就像同一口井,在这个井底,每个人都对所有事不再有兴趣,那些灌入腹腔的井水,含有一种叫“自责”的毒。

“我不能坐在这儿,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家人,我不能不上班啊……我应该早起给我前夫做好早餐……都是我不好,我连累了别人……”王丫米不想吃东西,瘦得只剩80多斤,裸着身子的时候,肋骨一根一根清晰可见。

那时候,她最怕人家说:“你抑郁啊?你这就是文化病,富贵病。”她不敢跟别人说自己抑郁了,特别怕别人讽刺,尽力不让旁人看出来。有人聊天,她就装模作样地听着,但其实不想听到那些话,也不想影响大家的情绪。

“赶紧结束吧,赶紧结束吧,”王丫米就一直想着,不停地想逃离。每次跟人一谈完,王丫米都出一身汗,“强撑着见人,像被强奸一样。”对她来说,沉默是最好的语言。

王丫米原本是一个比较有耐心和理性的人,但抑郁时就特别容易怒,和的士司机吵,和同事也吵。特别希望领导对她说,“丫米,你别做这个工作了,我把你开掉了。”

她的感觉也变得迟钝,她曾开过13年的汽车,从来没有追过尾,但抑郁的半个月里,就追尾了两次。“那时候我想,如果天上掉下500万,我会高兴吗?还有我这样的人,谁会和我恋爱啊?”

也有人好心劝解:“你去喝点牛奶,去泡个澡睡一觉。”但是别人不能理解,王丫米从床上起来,甚至上个厕所都要做很长时间的“心理建设。”

美国作家、“资深抑郁症患者”安德鲁・所罗门在《忧郁》一书中对此有过精准的描写:“我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哭泣,因为太害怕而无法起来洗澡,但同时,心里又知道洗澡其实没什么可害怕的。”

“我在心里复述着一连串动作:起身然后把脚放到地上,站起来,走到浴室,打开浴室门,走到浴缸旁边,打开水龙头,站到水下,用肥皂抹身体,冲洗干净,站出来,擦干,走到床边,十二个步骤,对我来说就像耶稣受难记一样漫长。”

“我用全身的力气坐起来,转身,把脚放到地上,但是之后觉得万念俱灰,害怕得又转过身躺回床上,但脚却还在地上。然后我又开始哭泣,不仅因为我没办法完成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事,而且还因为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愚蠢无比。”

作为最摧残和消耗人类的疾病之一,专业书籍中那些有关症状的机械的描述――“一种精神疾患”、“食欲睡眠紊乱”、“丧失兴趣”、“持续的心境低落”,并不能悉数传达抑郁症的可怕之处。

作家李西闽在2009年的时候开始有了抑郁的症状。他写长篇小说时,都喜欢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把自己封闭起来。

2008年的时候,李西闽的一个战友,在四川彭州找了个度假山庄,尚未开业,邀请他过去写作。李西闽是5月6日去的,6天后就被地震埋下面了。山庄4层的小楼完全坍塌了,李西闽住在4楼,他在废墟里埋了76个小时。

刚刚被救出来的时候,李西闽还没觉得什么,只知道获救了,挺兴奋的。他身上有伤,一根钢筋从肋骨间插过,骨头一直不好,时常会疼痛。

到了2009年,李西闽开始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情绪,他住在35楼,总想跳楼,也经常做噩梦,“有一次我站在阳台上,推开窗门想往下跳,正好有人打电话来。”李西闽接了电话之后,这个情绪很快的,一会就过去了。

但它会反复无常,不是这次过去了就算了,“好像你内心有个魔鬼一样,沉睡的时候你是个正常人,它醒过来,就会控制你。”

李西闽也时常会头疼,发作起来,只能用头撞墙,“恨不得拿一把锤子把头敲开。” 但他有时又心神不宁地切菜切到手指,竟不会感觉到痛,李西闽告诉记者:“精神上的崩溃,比埋在底下还难受。”

很多人并不理解李西闽。“死都死过一回了,”李西闽说,“他们理解不了我的状态,他们很固执地认为我就是矫情,唤起别人的注意,就是在折腾。”

有的病人,时间拖长了,连亲人也会反感,“治了那么久,怎么还没好呢?你是不是装的?是不是逃避责任?”

2012年,李西闽回到老家福建长汀县,在长汀宾馆里住的时候,忽然就想自杀。于是李西闽就把随身带的安眠药、止痛药全吃了,所幸后来被人所救。

我想,死会很快乐

自杀,是抑郁症最为可怕的症状。曾经的意识流小说作家弗吉尼亚.伍尔夫,常年被抑郁症所困扰。在抗抑郁药还没有面世的1941年,伍尔夫在口袋中塞满石子,跳进了寓所附近的欧塞河中。

在留给丈夫的遗书里,她描述了面对这种疾病的无力,“我们无法再一次经历那种可怕的时刻,我不会痊愈了。我开始幻听,心神无法集中。你已给予我最大可能的幸福,我相信,在这种可怕的疾病来临之前,没有哪两个人能像我们这样幸福。我再也无力和它战斗了……”

2013年年初的时候,王丫米也开始想到死,成天琢磨着怎么去死。

有一天,她把家里所有的药――感冒药、抗生素、安眠药、抗抑郁剂,都找齐了。“那个时候,我想通了,觉得死亡是特别美妙的事情,……我感到很快乐,很平静,很少能得到这种平静。”

王丫米当时是特别开心地想去死了,她觉得死就是对的,“我自认为做了一个特别正确的选择,要完成一件好事。”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,王丫米就给李西闽打电话,李西闽劝阻她:“这是抑郁带来的自杀念头,而不是你自己真的想自杀。

“在我15年的心理健康和危机干预的经历中,没有一个自杀者的家人不崩溃,没有一个自杀幸存者不后悔。”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徐凯文告诉记者。

“自杀意念”是抑郁症诊断手册中的主要症状之一。根据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精神病学家亚伦.贝克的研究,25%的轻度抑郁症病人产生过自杀的念头,在重度抑郁症患者中,这个比例高达75%。

在2010年版的《精神病学》中提到,抑郁症的自杀风险是19%,也就是说,每5个抑郁症患者中有一个会将自杀付诸实施。

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的报告显示,中国每年有28.7万人死于自杀,63%的自杀者有精神障碍,40%患有抑郁症。

抑郁患者为什么会频繁地产生自杀的念头?如果和他们深入交谈,你就能明白,他们的脑海里都是悲观的想法,回溯过去,只有痛苦和压抑的时光;当下,没有任何事或是人能引起他们一丝一毫的兴趣;未来,都是灰色,永远不会再快乐起来。

抑郁症患者诉说的,是完全不同的语言,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,所有的精神生活都因它而坍塌,所有的生命功能都丧失殆尽。

这不只是主观感受,2013年发表在医学名刊《公共科学图书馆》(PLOS ONE)上的一份的研究报告称,抑郁症能使人失去行动能力,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致残原因。

在传统的认知里,癌症、心脑血管疾病、糖尿病这样的躯体疾病才是人类社会的心腹大患。实际上,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,单相抑郁症已经成为第三大负担疾病,到2020年,将升至第二位,仅次于冠心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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